银川 为老手艺找新出路—— 一座城市的非遗保护样本剖析
银川 为老手艺找新出路
——一座城市的非遗保护样本剖析
人民日报记者 朱磊
前言
近年来,银川的非遗保护工作取得了良好的效果,但依然面临传承和发展困境,这也是全国在非遗保护与发展方面共同面临的问题。6月17日,《人民日报》12版以《银川为老手艺找新出路》为题,从老手艺估值、保护、发展,管理方面如何上紧发条、创新机制,对银川的非遗保护样本进行了剖析,本报予以全文转载。
保护成效明显,仍有传人难觅的痼疾;作品走俏,但非遗市场化探索的争议不断……银川的非遗保护与发展现状,折射出全国共同面临的问题。老手艺如何估值、保护、发展,管理上如何上紧发条、创新机制?剖析一座城市的非遗保护样本,应有裨益。
——编者
保护传承在路上
“实在找不到好徒弟”,感兴趣的多,肯钻研的少
惠鹏云手持电烙铁,屏气凝神,悬空的手腕一点、一勾,点了睛的雄鹰,顿时目露精气、展翅欲飞!
至此,耗时一个多月的芦苇画“鹰”,总算功成,惠鹏云也长出了一口气。
作为银川市级非遗项目芦苇画的代表性传承人,近年来惠鹏云屡获大奖,颇受关注。“咱们赶上了好时候。”惠鹏云说,国家对非遗的重视,让芦苇画有了更多的受众。传袭四代,芦苇画如今在他手里发扬光大,而且改变了过去简单的构图和技巧。一幅“壮志凌云”,连鹰头上细密的绒毛都能勾勒得栩栩如生;一幅“八仙过海”,仙人们神态各异,呼之欲出。
近两年,宁夏羊皮价格下跌,很多二毛皮厂家亏损严重。可福兴二毛皮厂老板丁和平不仅不着急,反而准备扩建展示中心和厂房。“全靠非遗这个金字招牌!”自从被评上自治区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,丁和平名气大涨。传承了五代的老手艺,告别了小打小闹,福兴二毛皮厂去年销售额达到300多万元。
的确,银川的非遗保护,看上去正处在好时候。经过4个阶段的普查,银川市共调查2000多人,拍摄录像资料近800分钟,拍摄图片资料3500余张,收集实物500余件。目前,银川市非遗普查信息已近万条,现有国家级传承人3人,自治区级传承人26人,市级传承人70人,县级传承人91人。且已形成了贺兰砚雕刻、刺绣、剪纸、二毛皮制作、羊羔酒酿造、麻编、芦苇画、六盘山木版年画等门类比较齐全的民间传统工艺精品体系。
然而,非遗的真实现状,并不像看上去那样乐观。最大的问题,就是传人难觅。“很多艺人年老体弱,基本生活都有困难,更别提钻研技艺,有些老技艺则因为艺人的离世而成为‘绝唱’。”银川市非遗保护中心专干张洁说。
惠鹏云如今最大的愿望,就是找个嫡传弟子,“不能让这门手艺在我这丢了。”要实现这个愿望,难度不小。“既要能静下心来学,也要耐得住性子磨,更要有一定的天赋和悟性,这样的年轻人很难找。”他曾经想让子女继承手艺,但儿子上了大学,压根不感兴趣,女儿则缺少悟性,只能作罢。
接班人难寻,几乎是所有非遗项目共同的难题。“实在找不到好徒弟。”自治区级非遗项目民间刺绣代表性传承人赵桂琴感慨,感兴趣的人多,肯钻研的人少,“女儿是我硬拉着来学的,进步很快,但还没有闯出名堂,现在连糊口都难。”
市场之路有争议
筹划成立非遗开发公司,但不少技艺几乎没有市场,许多人有顾虑
“要养艺,先养人,连吃饭都成问题,更别谈传承艺术。有补贴的国家级传承项目都十分窘迫,那些县区级的项目,其境遇可想而知。”银川市文化局副局长郭林坦言。一头白发的贺兰砚制作技艺国家级传承人闫森林也很无奈,“学了手艺还不一定能养家”。
那么,能否通过走市场,让非遗创收,来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呢?
现在,全国不少地方都在尝试走市场,开发衍生品。据张洁介绍,经过考察与论证,银川已初具思路,正在筹划成立非遗保护开发公司,引进先进的经营理念和营销理念,让传承人以技术入股。
不过,走市场同样有一个饱受争议的问题。走市场的确能够提高非遗传承人的生活水平,但有可能失去其原真性,让手工艺者成为流水线工人,甚至失去非遗本身的价值。这也是许多人最顾虑的地方。
因此,在这个规划中,银川特别提到了老技艺的完整传承与保护。“必须加强政府的引导与规范,民间艺人一般少有经营才能,技术参股但是不参与经营,只进行业务指导,这样既能让他们有分红收入,又能有资金和时间来反哺技艺,教授徒弟。”郭林介绍了他们的规划。
这种规划,是面对工业化冲击的必然之举。
“老手艺耗时、耗精力,与工业生产的效率没法比。”闫森林的一方砚从选料到加工,历时一个多月,而机器加工只需要一天。经常有人会质疑他:你的砚台怎么贵这么多?会不会在坑人呢?
“能一样吗?”闫森林认真地说,“懂行的一看,一个是死的,一个是活的。”
非遗传承人本身对于市场的敏感度也有差别,“比如剪纸,伏兆娥的回乡剪纸已经成为一个年销售额数百万元的品牌,但是大多数尝试走市场的剪纸仍然举步维艰。”张洁说。
还有一部分技艺,几乎没有市场,怎么办?“这就要充分搭台,让他们展示、展演,找到合适的传承途径。目前,我们已举办了两届西北非遗博览会,而且正在打造非遗项目展示中心。”郭林说。
“能不能学习日韩,成立技艺传承所。国家出钱,用项目的形式来推动,让资金真正落实到非遗项目的发展与传承上来。这对于一些不适宜走市场或者不愿意走市场的传承人而言,应该是一种不错的选择。”老技艺如何走下去,一些传承人也表达了他们的想法。
考核管理须从严
控制申报数量,提供法律保障,告别过去撒胡椒面的状态
“保护非遗,必须告别过去撒胡椒面的状态。”分管了几年非遗工作,郭林总结道。
由于前几届的非遗申报工作,命名立项尺度失之于松,项目鱼龙混杂,重复很多。“仅贺兰砚制作技艺,就有7个市级以上代表性传承人;剪纸、刺绣,几乎每个地区都要报几个。这使得非遗项目泛滥,拉低了艺术价值。”郭林说。明年将要申报第四批市级非遗项目,银川市将依据现有项目情况严格控制申报数量。
“必须理顺机制,从艺术价值、保护价值、历史文化价值上提升非遗的高度。”郭林说,为此,银川市今年出台了考核非遗传承人与传承基地(点)的细则,并加大了优秀传承人的补贴额度。
郭林建议,进一步加大对于非遗传承保护的专项资金:“银川市2013年以前,非遗保护专项资金才5万元,从2014年开始提升到了10万元,这对于非遗保护而言,杯水车薪。”
有限的财力下,银川市仍然创新了不少非遗管理的模式,2009年成立的非遗传承人联合会便是其中之一,“过去对非遗传承人的管理一直松散,通过联合会不仅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,也能让他们更好地向政府表达诉求。”银川市文化馆馆长季妍介绍。
“传承与保护,这不仅仅需要创新体制与载体,还需要法制保障。”郭林认为。
非遗传承人大部分都是“泥腿子”,虽有一技在身,却难以用法律自我保护。丁和平有一次在某博览会上发现,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在卖二毛皮,气得他差点动起手来。这种现象,如今在各地都普遍存在,打肖像权官司,成为很多非遗传承人的烦心事。
“这种事越来越多,2011年国家出台非遗保护法,但出台之后却因为部分法条的空泛,没有产生预期效果,4年来,竟然没有一起相关案例。完善这部法律,给予非遗更多保护,是一件急迫的事情。”张洁说。
而非遗传承人素质参差不齐的问题,近年来开始逐渐显现,不少人不再醉心于追求技艺,而是给自己谋私利。“传承人自身也要加大学习,提高自己的素养,精进技艺,唯有如此,才能将非遗传承推向良性循环。”郭林说。
记者手记
开发非遗,别涸泽而渔
采访中发现,很多社会资本对于非遗产业有着浓厚兴趣。冷门的非遗变得抢手,这本是好事,但要注意的是,资本的短期逐利天性,与文化产业的长回报周期有着天然的矛盾。一些地方在引进资本或者自己进行非遗开发的过程中,出现了流水线取代手工艺、商业利益高于传承利益的倾向,值得警惕。
老手艺也能赚到钱,就可以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,这对非遗的传承与发展非常重要。但是,开发不能无节制,必须有底线,这个底线便是不能破坏非遗传承过程中的原真性、完整性。要实现非遗的良性传承与发展,“涸泽而渔”要不得。
(原载于2015年06月17日《人民日报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