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贤亮的书法情结
张贤亮书法作品。
阅读张贤亮是从《习惯死亡》开始。《习惯死亡》正符合了我青春期的一些特征，想要阅读经典，又不想太正统，更不愿思考太深。《习惯死亡》的写法有西方意识流的调子，而那时中国的文学界正流行这种风格，格非、余华、马原等青年作家将西方文学的意识流运用的得心应手，似乎正在成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文学的主流。当然，阅读张贤亮这一部中期作品，还有一个原因，《习惯死亡》的封面是《山鬼图》，裸女配猛虎，看上去很拉风。
我父亲与张贤亮同在一个单位，得益于我父亲的引见，关系自然要比一般的文学青年深了一层。
记得那是1996年，张贤亮的办公室在宁夏文联三楼。办公室大门是那种皮包海绵扎成格段的土豪派头，看上去很厚重(当时在刚富起来的人群中很流行)。张贤亮正在伏案写字，桌上铺满了宣纸，辅桌上好像还放着一杯凉咖啡。桌子很大，红木的，椅子很深，真皮的，那可能算得上文联最气派的办公桌椅了(我去过其他领导的班公室，都是陈旧的桌椅)。当时，张贤亮手中握着一支大笔(江湖书画家常拿的那种唬人的笔)，桌上似乎没有碑帖，就在宣纸上随意练习。我父亲说明来意，张贤亮思考片刻，冲我笑着说：“好啊！将门无犬子，希望你以后出息，我给你写个‘奋进’吧！”说着，提笔蘸墨，挥毫运势，写字很有气度。因为，张贤亮所用毛笔较大，写出的字看上去粗壮遒劲，开阔饱满。记得当时他写了一幅，不满意，揉搓，再铺纸写，另一幅仍不满意，直到第三幅，张贤亮方才停笔，说：“好！就这幅吧。”这个时候的张贤亮还没有把书法当作商品对待，只是他的名气大了，求字的人多了，书法自然是他交流感情最为体面的方式。我想，张贤亮那时一定想到了苏东坡，苏东坡天生一健笔，写无数千古绝唱！练字既风流又体面，恰符合了他当时的心态。
纵观历代文人书法，大多是半路成“家”，苏东坡、黄庭坚、范仲淹等，他们无不个性强烈，独树一帜。在两宋文人看来，书法是文化知识阶层的一种“雅玩”，是表现文化人价值观、人生观、学习修养及性情趣味的一种艺术形式。他们不喜唐人崇法，摒却求工，转而进入自觉尚意的审美时代，将哲理性、书卷气、风格化同时介入书法创作，于是，两宋书法开始以一种自由抒情的新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。因此，宋人力图表现自己书法风貌的同时，凸显出一种标新立异的姿态，使学问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，给人以一种自由抒写的审美意趣。
依此想来，张贤亮那时的书法作品有“书”而无“法”，用大笔书写恰好是掩盖其“法度”欠缺的聪明之举。其实，张贤亮到影城后，才算真正开始研习书法，每日临帖，终成一家面貌。与众多从小习书的书法家相比，张贤亮的书法艺术主要是源于他的天赋和灵性。可以说首先是因为他出了名，所以他的书法才被大家看好的。这一点毋庸置疑。
2000年以后，张贤亮的书法被热捧，去影城求字的人络绎不绝。于是，张贤亮提出了书法要卖钱的观点，一时引得舆论哗然。但争论了一阵子，书法还是按照他的说法走向了市场。其实，张贤亮并不是这一观点的受益者，他只是想通过推运书法走向市场，再度强调脑力劳动的价值，这也为日后众多的书法家卖字取酬找到了依据。这也算是张贤亮对宁夏书法家作出的重大贡献吧。
2008年，在一次作家聚会时，我父亲与张贤亮再次会面。那时，张贤亮的书法已经按平尺算，求幅字已很难张口。文人在一起，免不了谈他的书法。张贤亮说，“我只是个‘业余书家’，书法作品其实应叫做‘毛笔字’，因为只有字而无‘法’。”其实，张贤亮说的是过谦的话，他在影城的10年生活，临帖已到相当的程序。这些年，我父亲也在练习书法，因此谈得还算投机，临了，张贤亮提出赠给我一首诗，于是有了下面这幅书法作品《古松书赠》：
临风不受始皇封，只作荒山一古松，莫问当年霜雪事，今日闲话尽从容。
从张贤亮写的这幅作品内容看，他将自己比作古松，不侍权贵，傲然霜雪，老人思往，尽显从容，他想表达自己的旷达与志向，并与我父亲共勉。这首诗也正应了他曾经在一次宣传部会议上说的闲话，“官员越老越寂寥，文人越老越吃香。”可见，张贤亮性情的率真与狂放。
张贤亮的书法率性狂纵，正所谓“天马行空去，风云任舒张”，很难说是师承哪家。社会上流行收藏张贤亮的书法，当然市场迷离，鱼龙混杂，不少仿字也应运而生。很多人向我打听张贤亮的书法价格以及甄别方法，令我不胜反感。依我看，无论收藏谁的作品，首先要摆正的是收藏的态度。当下，更多的人不是在收藏“书法”，可能只是对“张贤亮”3个字感兴趣！这不能说不对，但至少存在着盲目与投机。有人说，收藏不就是投机吗？此言差矣！收藏首先是一种文化态度，其次再算投资行为，而投机仅仅是利益博弈，毫无感情可言。我认为，收藏张贤亮的书法价值应该秉持这样的态度：张贤亮的书法，才情第一，诗文第二，“写”在其次，比如张贤亮为我父亲写的书法，自作诗文，内容尽显心路历程，也体现出文人字内容为先，书法次之的特性。藏之，对人应物，能说出其思想内涵，也带出张贤亮其人其事，这才是收藏名家字画的首义。其二，张贤亮书法用纸讲究，多有底纹方格，生宣为佳，摸上去爽滑绵软。其三，张贤亮常规书法用墨轻淡，用笔轻盈，正反面看，透墨匀均，轻晰疏朗。其四，当然要看张贤亮所书内容，张贤亮的书法内容基本都是其直抒胸臆的诗文，多与宁夏山川风物有关，很少复制古人诗句，与其平日的言谈举止一致，大自信与大胸怀充溢其间。
张贤亮首先是一位作家，他以其深沉的思想与无畏的良知抒写了一个时代的记忆与伤痛，他的文学作品首先应立于当代而或可能成为后世经典，这还需要时间去慢慢沉淀。至于书法，只是张贤亮的一项“雅玩”，与他养狗，养孔雀大致可并入其业余爱好的范畴，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。况且，张贤亮流通出去的书法作品不在少数，其价格应在一个专业书法家的区间才算合理。如果非要追棒，那就不妨翻翻改变张贤亮一生的《资本论》，了解一下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关系，再考虑收藏这项特殊的行当吧。（九歌/文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