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夏故事 | 我找到了你,迷途者

20.12.2018  04:11
宁夏故事 | 我找到了你,迷途者

 

来源:《宁夏日报》12月10日第03版

杨建庆为服刑人员做心理咨询。

王西宁与服刑人员做沙盘游戏。

      银川监狱,是我区一所关押男性重刑犯的监狱。在这里,不论是杀人犯,还是落马官员,他们曾经迷途,犯下重罪。在这里,经过监狱警官一点点感化,找到了他们的人性之善,帮助他们经历凤凰涅槃般挣扎和蜕变,重获新生。

      (一)

      5月12日,服刑人员常喜(化名)以警官清监翻乱被褥为由,在楼道破口大骂,并以绝食来抗拒改造。

      谈话、关禁闭、取消探视,警官用了各种方法依旧无果。无奈之下,为常喜进行鼻饲,以此维持生命。

      听闻这个消息,狱内侦查科科长陆伟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:“死倔,啥时候都改不了!”

      2006年,常喜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。

      入狱后,因拒绝参加劳动改造,常喜被关禁闭2个多月。

        “你不要指望我劳动。”第一次见面,常喜试图给陆伟一个下马威。

      陆伟义正词严给予批评。

      第二天,常喜居然出工了,主动要求陆伟给他安排一个岗位。

      一切看似回归正常,3个月后,常喜又“罢工”了。

      原来,听闻父亲“去世”,常喜心急如焚、烦躁不安。陆伟马上到常喜位于石嘴山市的家中核实情况。

      “你爸没去世,被你姐姐接到乡下住段时间。”得知陆伟专程看望家人,常喜内疚地连声道谢,从此,他对陆伟“言听计从”。

      这次走访过程中,陆伟了解到常喜“悲惨”的童年。由于父母关系不融洽, 常喜8岁时便离家出走,靠偷窃为生,因为完不成“任务”,常被带头的大孩子打骂,吃不饱饭。

      12岁那年,受不了虐待的常喜回到家。得知儿子染上小偷小摸的恶习,气急败坏的常父用铁链子拴住常喜,防止他再胡作非为。整天想着逃跑的常喜,甚至企图用砖头砸开链子,多次误伤到脚。时间久了,脚踝被铁链子磨得露出骨头,血肉模糊,伤口长蛆。

      迫不得已的常母用自杀威胁常父,常父终于打开铁链子。重获自由的那刻,常喜瘸着腿发疯似地往门外跑,从此,他再也没有踏进那个让他恐惧、厌恶的家。

      若不是童年的凄惨遭遇,或许他不会成为地痞流氓,更不会连杀两人。”陆伟感慨地说。

      8月31日,陆伟到监狱医院看望常喜。骨瘦如柴的常喜躺在病床上,一言不发,冷得像座冰山。

      陆伟独自说了半个小时话,常喜紧闭双眼,沉默不语。

      “既然你不吭声,那我走了。从此以后不会再来看你一眼。”对常喜了如指掌的陆伟用了激将法。

      此时,常喜微微睁开双眼。二人目光对视的瞬间,常喜再也抑制不住,失声痛哭。

      这是陆伟第一次见常喜哭。

        “把你的委屈都说出来吧。”安抚、擦眼泪,常喜和陆伟聊了近两个小时。

      “清监是我们的正常工作,查看有无违禁用品,你怎能如此意气用事?”不论陆伟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,常喜还是倔强地拒绝吃饭:“我发过誓,如果再吃饭,就不姓常。”

        多次交谈无果,陆伟又联系常喜的母亲、弟弟、弟媳两次会见,年迈的常母甚至立遗嘱将唯一的房子留给常喜,他依旧无动于衷。

      “我们还寻思是不是饭菜不合他胃口,每天换着花样做吃的,但他从未吃过一口。”陆伟说。

      10月27日,陆伟又通知常喜的两位叔叔前来看望。这次,常喜的态度终于有所缓和,主动和叔叔聊起童年趣事。陆伟趁势追击,对常喜再次用激将法:“绝食这么多天,里子面子都有了,好死不如赖活着,见好就收吧。”

      常喜沉思许久,长叹一口气,拔掉近一米长的管子,喝了半碗粥。

      “管子通过鼻腔粘连着胃,一般人会受不了拔鼻管的痛苦而大喊大叫,他却一声没吭。”陆伟摇着头说。

      这是一场长达169天、服刑人员与生命对抗的“战争”,秉持着“不抛弃、不放弃”的信念,警官将其一点点从自暴自弃的边缘拉回来。11月21日,常喜已“出院”,回到监区继续接受改造。

      (二)

     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,服刑人员周文韬(化名)步履匆匆,心里溢满了欢喜和激动,穿过9道关卡,他终于迈出牢门,告别自己罪恶的过去。

      周文韬没有急着回到远在云南的家,而是在宁夏女子监狱附近的一个小宾馆住了下来,边打零工边等人。

      那里,关押着一个让周文韬朝思暮想的人——母亲。

      29岁之前,周文韬从未和母亲分别过,然而,即使每天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,他从未感受过温馨的母子时刻。

      母亲是个强势、冷漠的女人。从小到大,周文韬习惯了凡事由母亲拍板做决定,包括她让周文韬吞下51粒共215克的海洛因胶囊。

      然而,母子二人刚到同心县,还未来得及交货,就被警方逮捕了。

      2001年,母子二人均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,法院宣判的那一刻,他向母亲磕了三个响头,大喊:“这辈子,我不欠你了!”

      入监后不久,周文韬便因心理问题被送到心理矫治中心“诊治”。

      “说话声音很小,双手紧握,两腿打颤,生怕我‘吃’了他。”这是心理矫治中心主任杨建庆首次见到周文韬的情景。

      “他们(狱友)老欺负我,实在待不下去了。”周文韬小心翼翼地说。

      经过心理测试,杨建庆发现周文韬性格内向,还有抑郁、自杀倾向。

      “平时有什么爱好?” 杨建庆问。

      “我喜欢看书和写作。” 周文韬答。

      长达3小时的咨询中,杨建庆终于找到了“突破口”。随即,他请示上级领导,让周文韬在监狱学校授课,并协助警官编写监狱小报。

      看到常被自己欺负的“周弱弱”站上讲台,成了威严的老师,几个服刑人员不敢再给周文韬找事。

      随着沟通的不断深入,杨建庆发现周文韬还有一个心理“杂症”。

      “我恨过她,她为什么让我贩毒?但每当其他狱友同家人见面时,我孤单得要命。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了。”周文韬说。

      2002年春节,杨建庆协调宁夏女子监狱为周文韬开展了一次“特殊会见”,他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亲。

      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,妈妈害了你,我罪孽深重,对不起!”这是周文韬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母亲向他道歉,那些埋藏心底的怨恨和不解,消失殆尽。

      服刑期间,周文韬母子每年都能团圆一次。

      为了让周文韬卸下思想包袱,杨建庆将其纳入长期“监控”对象,不定期开展沙盘游戏、心理访谈、音乐放松、情绪宣泄等心理疏导。

      “妈,我表演小品加分了!”“杨主任推荐我当监狱学校播音员,想不到吧?你也要积极改造,争取减刑。”看到儿子越来越自信、乐观,周文韬的母亲也积极改造,多次减刑,于今年9月刑满释放。

      (三)

      入监后,马有才(化名)拒绝改造。用腰带上吊、撞墙、吞勺子……每天,他都变着法儿寻死。

      他说,满脑子都是被他连捅4刀致死的邻居的身影,妻女惊恐的目光,让他生不如死。

      面无表情、沉默不语,马有才像个毫无温度的游魂。在他心里,早把自己“杀”了。

      个别谈话、狱友帮扶、心理矫正……为了疏导马有才,教育与劳动改造科科长王西宁试过各种办法。

        “今天降温了,你穿暖和没?”“食堂做饺子,咱俩帮忙去?”王西宁隔三差五地找他谈话。一天,马有才终于忍不住说:“王科长,你烦不?”

        “只要他肯说话,骂我也行。”王西宁憨笑着。

      在王西宁的耐心帮教下,马有才终于想通了,开始积极改造。服刑期间,他从无期徒刑减到有期徒刑19年,目前余刑只剩8年。

      今年8月,马有才因心脏病到监狱医院治疗。教育与劳动改造科警官陈士俊了解到,刺激马有才犯病的原因是他前妻(入狱后同妻子离婚)去世了。

      家属电话是空号,多年来无人探视,陈士俊几经查找,才联系到马有才前妻的户籍所在地西吉县某乡,找到马有才的前岳母。

      原来,马有才的前妻被现任丈夫殴打致死,已去世1年,女儿和前岳母相依为命。

      “你前妻因病去世了,孩子有人照顾。”陈士俊编造了一个“谎言”。

      8月20日,陈士俊又联系西吉县司法局、乡镇司法所,安排马有才和女儿亲情会见。这次见面后,马有才寝食难安,情绪十分低落,提出一个要求——提取4000元劳动报酬。

      奔波了5个多小时,陈士俊来到马有才前岳母家,见到了他的女儿。

        “你一个人住?”陈士俊问。

      “恩,姥姥去新疆摘枸杞了,舅舅在外打工。”马有才的女儿怯怯地说。

      “我爸咋样与我无关,反正也没人管我。”听闻父亲托警官看望自己,女孩竟一脸不屑,眼神里有一丝怨恨。

      陈士俊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,播放一段视频:“爸爸对不起你,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,妈妈去世了,又摊上一个坐牢的爸爸,我欠你太多。我在监狱挣了钱,你买点新衣服、吃的,算是补偿……娃呀,咱挣不上馒头,要挣一口气,你要好好念书,别像我一样。”短短2分钟的视频里,马有才数次哽咽。

      看完视频,压抑许久的女孩恸哭起来:“叔叔,你给他带话,让他好好的,我等他回家。”

      4000元,对一名服刑人员来说是“巨款”,更是他积极改造的象征。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愧疚和忏悔,更是他服刑路上的一次反省与成长。(记者 姜璐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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