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年，引领我们回归生命本质

　　有一年，我因为跟宁夏电视台合作拍几集《我们的春节》这个节目，没有回家。那一年我一个人呆在城里，我感觉我那个年就过得特别孤单、特别寂寞。我突然发现，过大年如果不回故乡，就像是结婚没有进洞房一样，好像没过过。

　　春节也好，大年也好，我个人理解，它是乡土中国的一种情结。我是从四个方面来理解大年给我们提供生命力的价值的。

　　 感恩大年让我们在感恩中获得生命力

　　“腊”这个字的本意就是合祭百神。一年的收成下来，当五谷成熟之后，当我们一年平平安安地抵达了终点站之后，我们就要感恩。所以，中国人的感恩情结之所以隆重，是因为中国人懂得恩情。

　　中国人习惯通过感恩来回到本质地带。过年也是这样。你看我们一族人在祠堂里面感祖先的恩；我们大年初一给长辈拜年，感长辈的恩；然后，大年初二给岳丈家拜年，感岳丈家的恩；接下来，给老师拜年、给亲戚拜年，感老师的恩、感亲戚的恩。所以，“感恩”在中国的大年这样一个盛大的节日里面，是重中之重。

　　你再看我们贴的那些对联，“三阳开泰从地起，五福临门自天来”。“从地起”“自天来”这样一种逻辑关系直接告诉我们，我们的福气、我们的幸福是天地所赐，我们要感恩天地。“天增岁月人增寿，春满乾坤福满门”。你看，它的大前提是“天增岁月”，我们才能增寿；它的大前提是“春满乾坤”，我们才福气满门。所以，它的大前提是感恩。从腊八到正月二十三大年结束，在这整整的四十五天里面，感恩的话题一直在贯穿。

　　那些社火词也是明明白白的感恩词，感恩社神和火神。如果没有社神没有火神，古人认为，我们没办法获得生存的基本保障。再看到过大年的时候，在前七天，它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节日分配，把大年初一叫鸡日，大年初二是狗日，大年初三是猪日，初四是羊日，初五是牛日，初六是马日，初七才是人日，对不对？它为什么这么排列呢？非常有意思。为什么要把鸡放在第一天呢？鸡放在第一天，因为鸡象征着时间，鸡报晓。所以，人活着第一需要感恩的是时间。第二天是什么呢？狗。狗表达忠诚、坚守。只有把时间守住了，生命才有价值。第三天，为什么给猪呢？猪用它的生命来为人们作奉献。过去人们养猪，相当多的人家是为了祭祀的，平常人们是不怎么吃肉的。第四，为什么是羊呢？羊给人们提供温暖。第五天，为什么要给牛呢？它给我们耕作。第六天，马，为我们运输。第七天才是人。对于前七天的这一个节日的分配上，我们看出来，这是我们古人表达的一种感恩。所以，感恩这样一个情结，贯穿在整个春节里面。

　　 祈福大年让我们在祈福中获得生命力

　　大年说到底，它是一种祈福活动。古人认为没有四要素作保障的祈福，是没有效果的。哪四要素呢？古人认为，第一，要真改过；第二，真奉献；第三，真恭敬；第四，真感恩。

　　我小的时候也参与社火，社火里面有四个角色——四大灵官。当那个角色把衣服穿上，脸打好，进入角色之后，这四大灵官这一天是不能说话的，不能动私心杂念。行头上身，脸一打，脸谱一画，你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人，而是一个人神中介。这样的仪式你参与了之后，会体会到什么叫祈福。而且，祈福在天人合一的情况下才会有效果。《了凡四训》里面讲，“凡祈天立命，都要从无思无虑处感格”。我们会想到，在一些盛大的仪式过程中我们要静默，一切仪式无非都是把我们带到一种天人合一的状态。我的理解，鞭炮在春节中的存在也是为了祈福。你看，啪，那么一声，那一刻我们在一种无思无虑的状态，就是在愣神儿的状态。

　　我小的时候经历的元宵节点荞麦灯，那个经历太深刻了。我在长篇小说《农历》里面写过一章。当一桌子的荞麦灯一盏一盏地点燃的时候，父亲告诉我，那一刻你不能动俗念。那么，人应该在那一刻怎么做呢？他说，你只是看着那个，那个火苗是怎么存在的，看着那个荞麦灯捻上的那个灯花是怎么结起来的。我们就看，看着看着，有一种体会，自己仿佛进入到了“火”里面，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。我觉得那一刻，人的生命状态，真是神如止水，一念不起。

　　我们小的时候过大年，老人讲要“断三恶”。恶的念头不能起，恶的言语不能有，恶的行为不能有，整个四十五天。他认为你说了一句不吉祥的话，那是要挨板子的，你动了一个不吉祥的念头，也是不吉祥的，一年会不吉祥，更不要说做不吉祥的事情。你想，四十五天一个人能把“三恶”断掉，那是多么吉祥如意啊。

　　祈福在整个春节里面，大年三十的祭祖是祈福，唱大戏是祈福，耍社火是祈福，贴春联是祈福，拜大年更是祈福。

　　 和合大年让我们在和合中获得生命力

　　大年给我们提供生命力的、提供吉祥如意的支撑的，我个人认为是和合。“和”是和气的“和”，“合”是合作的“合”。古人把和合直接定为二仙——“和合二仙”。过春节，你会体会到古人讲的四句话：“与日月合其明，与四时合其序，与天地合其德，与鬼神合其吉凶。”就是跟什么都要合上去，不能分。

　　孔老夫子讲的“一”也好，古人讲的“天人合一”也好，这一切都是让我们要回到一种“都一样”的生命状态，也就是说天地间所有生命从本质上来讲都一样。这非常明显，中国人过大年的时候，把所有的生物，动物也好，植物也好，都纳入一个平等的祝福行列。在这个经典的传统的春节仪式里面，我们会看得很清楚，不但要给人过大年，还要给我们现在认为的似乎是不存在的生命状态过大年。我们小的时候，只要一进入大年，每天吃饭的时候先要在大门外面放一碗饭，传统年俗认为这个宇宙中，还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生命的世界，也在过大年。除夕的下午，家家户户要去上坟，有祠堂的人当然就直接进入祠堂，没有祠堂的人要上坟，把祖先请回来，牌位一写一贴，才进入正式的守岁。

　　为什么大年大家一定要坐在那个团圆的桌子上，才算是真正的过大年呢？那不单单是一桌饭的问题，那是一个家庭的圆满程度、和气程度、团结程度。为什么要吃饺子呢？饺子就是合，各样的合到一块儿。“和合”这两个字在我们的“年文化”里面它是重中之重。通过“和合”走进我们生命的本质地带，这是“年文化”秘密中的秘密，这是我个人在写《农历》的时候感悟到的。

　　 教育大年让我们在教育中获得生命力

　　年给我们提供的生命力其实就是教育和传承。大年从腊八开始，到元宵节结束，或者到腊月二十三燎干节结束，整个过程都是在教育。那一副副对联就是教育，“要好儿孙必读书，欲高门第须为善”，你看，直接告诉儿孙，福气、幸福从哪里来？要行善，要读书。所以，过去这些对联，事实上每一句都是类似于一种家训的劝诫。《周易》讲了一个核心理念——“积善之家，必有余庆，积不善之家，必有余殃”，这样的一个核心理念演绎成了各种各样的对联、戏词在春节上演。所以，整个春节就是在教育。

　　大年从一定意义上来讲，就是让我们连根养根的。所以，过大年的时候一定要回到故乡。回不到故乡，至少要回到母亲的身旁。我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，我跟我哥哥说惯了，说串口了，我骂了一句我哥哥，在这一句话里面带了一句比较不吉祥的话，我父亲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。那一次教训太深刻了，从那之后我就知道，一进入大年那些不吉祥的话是不能从嘴里出来的。所以，一到大年人是带着什么样的状态过的呢？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。这其实是对小孩子的一种自我管理的教育。你想，他经过三四十天的自我管理，将来的一年他会自我管理。

　　所以说，大年是中国文化的全本戏；大年是中国人准宗教性质的一种系统；大年是中国人基因性的活动总集；大年是中国人的不可或缺的、赖以繁衍生息的精神暖床。确实是这样。

　　 结束语

　　当我们在以上四个方面有了初步体会之后，就会体会到古人讲的“普天同庆”的感觉。我小的时候确实能够体会到那种“普天同庆”的氛围，那一种欢乐，那一种幸福，在我以后所谓追逐的各种幸福的道路上，我再没有体会过。就是说，它是一种生命的根部的幸福状态，它跟我们的奋斗没关系，跟我们的追逐没关系，跟我们的所谓的成功、荣誉这些没关系，它是只要我们一脚迈到了生命的本质地带，通过这些仪式，它就在那里。（郭文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