闵庄大年
过年若是不回到我的闵庄,我的心里总是空空的不踏实。我一直主张,过年应该把自己交给亲情。春运时纵使一票难求,在外的人都要赶回家过年。过年是最庄严的回家。我甚至固执地认为,过年期间亲情之外的走拜基本都是骚扰。许多地方过年耍社火、唱大戏,如果从文化生活考量,闵庄的年一点都不诗意不美好,而且很俗,只有一个主题——吃,完全是舌尖上的大年。亲戚朋友在一起,无非是忙碌些吃吃喝喝的事。其实,俗是中国年的主要味道。
工业时代的最大特点就是极大限度地缩短制造流程。许多人怨如今过年没年味,真正的原因就是因为内容和步骤的简化。从前过年每个家庭几乎忙整个腊月。首先,过年的氛围营造很重要。年关临近时,糊窗子,剪窗花,买年画、门神,买花炮、挂灯笼,写春联、贴福字,我们家的驴头上都要给扎点红布条,羊背上都要染上大红。家里有大姑娘的,除了剪窗花外,还要往白布单上绣花。贴春联时,驴槽上要贴个“槽头兴旺”,羊圈门上也要贴上“六畜兴旺”,库房上要贴“五谷丰登”,毛驴车或机动车上贴上“二轮如日月,一轴定乾坤”。待到除夕那天,一个温馨的农家里每个角落都充斥着过年的喜庆,什么叫万象更新?这就是。
春节前后一则是农闲,人们有时间,二则是经历了冬藏过程,也有的吃,五谷粮食自不用说,更有猪肥羊壮。宰猪每家得一天,宰鸡杀羊也得个大半天。猪羊宰后,光头蹄下水的就够收拾几天的了。盐池人喜欢吃猪灌肠,将肠子洗净灌好再煮。再比如做炉馍、炸油饼馓子,两家合作,各得一天。再如压粉条、碾调料、生豆芽之类的活计没有一件是省事的。闵庄人剁过年的饺子馅量很大,加上再用肉馅做肉夹板,吊鸡饼,包馅、剁块再下油锅煎炸。这些只是我能在腊月看到的。比如仅是桌上的一碗醋,都来之不易。那时家里做醋得将醋糟拌好用一个大缸在院子里晒一夏天,等秋后地里的活全都干完了才制醋。过年是什么都要准备好的。包括家里的活都要干妥贴。就连牲口圈猪圈的粪也要清理,驴的草也要一次性铡满一草房。每到年二十七八,我妈最毛火,她觉得马上过年什么都没准备好,所以动不动就边干活边骂我们,骂我们懒骂我们馋,怕我们啥活都不干。其实,无论你动与不动,年就在那里。当新年的炮声响起后,家家桌上都有饺子。忙碌了那么久,坐下来享受劳动成果,而且过年时大人也很少骂你,幸福感是从这里来的。
年的味道就是这样酿成的。如今,一切速成,全家人到饭店订一桌年夜饭,吃完与往常区别不大。当少了这一道道繁杂的程序和艰苦的劳动,年味当然会变的。这就是生活中繁与简、快与慢的辩证。
(宁夏盐池 闵生裕,宁夏著名杂文家,现供职于自治区党委宣传部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