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骥才:在非遗保护与文学创作之间

03.03.2016  09:41

冯骥才

  《冯骥才》于我而言是一套很重要的作品选集,有几家出版社希望能为我出全集,但我觉得现在我的创作还处于特别旺盛的状态,出全集尚早,所以还是出一部选集,包含了我所认为的必须呈现给读者看的东西,以及截至目前我尚未出版过的东西。这套书共300万字,一半是散文、随笔等文学作品,一半是我从来没有出版过的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方面的文章,里面包含了我的思想、理念、观念与方法,是我和一代知识分子在文化上的一些新思考。我们经历了从农耕文学向工业文学的转型,因为转型,我们把前一历史阶段的精神财富、文化财富视作遗产。在农耕文明时期,所有民间文化都是自然传承的,所有传承人都是自然传人,但是在历史新阶段,我们生活中的文化,比如春节,已经成为遗产。遗产是必须要传承的,它是一个国家的精神、文化财富。当人们没有自觉的时候,知识界要有先觉,一定要有一些先觉的思想、理念、思考、行动与方法,这都是这一代知识分子所思考的问题。

  近20年来,我从关注城市文化到专注民间文化,即非物质文化遗产、古村落,这20年我们究竟做了什么,怎么思考的,为什么做这些事,用什么办法做这些事,都在这部选集中呈现出来,分了三卷:思想卷、行动卷、田园散文卷。我想对我所在的一代知识界的思考做一个总结,也算是对我自己做一个总结,这对于我很重要,因为想要走好下一步路,就有必要把已走过的路想清楚。

  今年我还“拿”出了三部大书,一部是关于口头文学的,一部是关于传统村落的,一部是关于唐卡的,这三部书都是我放下文学创作之笔的写作,我认为这比我个人的文学创作还重要,当然这不是我一个人做的,还有团队。比如口头文学,文化界60年来一直默默地对中国大地上的口头文学故事、谚语、神话、歌谣、史诗、叙事诗、歇后语、笑话等做全面的梳理和调查,截至目前我们到手的资料有20亿字,其中第一期口头文学数据库完成了8亿多字。我们暂时还没有足够经费出版这些书,所以只能想各种各样的办法,先把总目做出来。

  至于《中国唐卡文化档案》,我觉得藏族是一个善于创作美术的民族,美术创作水平堪称世界一流,其中唐卡成为世界重要的收藏品。因此,我们准备把唐卡作一个全面整理,将西藏、青海、云南、四川、甘肃5个省划分出16个产地,给这些产地的每个唐卡都做档案。为什么要做成档案?这是因为非物质文化遗产,尽管我们抢救了,把它列为国家文化遗产了,但终究没有文字注入的形式,使之大量还保留在人的本领上,保留在人的记忆里,所以必须用科学的办法,让它有文字记录,这才是确凿的、可靠的,这是我们知识界的责任。我们从去年开始对唐卡进行全面整理,今年出版的《中国唐卡文化档案》是第一卷。

  还有一本书是关于传统古村落的,截至目前国家认定的传统村落有2555个,估计尚存的、风格各异的、有价值的、历史悠久的这样的村落大概有四五千个。中国民协成立了中国传统村落保护中心,给传统村落做档案,用科学标准做调查,一年里我们做了200多个档案,并已将这些档案纳入了数据库。为了给各界做一个范本,我们把20个村落调查档案先出版面世,也使公众对传统村落多一些了解。

  这三件事都是不能不做的事,这是我们的责任。我希望更多的年轻人能够接着做下去,不是今天出版了几本书就完成了,这仅仅是一个开头。

  谈到写作,一个人能写文章,但不一定能写小说。写小说跟写文章是两码事,因为思维。写文章,你是从个人立场来写作的;写小说,你则必须虚构一些人物,用虚构人物的个性思维来面对一个臆造的世界。这些人物都得是“活着”的,我当年跟李雪健说过这样一句话:您每演一个人物,世界就多了一个人物。好的艺术家都是这样的,看过曹雪芹写的《红楼梦》,你就会觉得现实世界果真有林黛玉、贾宝玉这样的人物活过,实际上这些人物都是塑造、虚构出来的,这需要发挥思维的作用。

  在我做文化遗产抢救的时候,最大的苦恼就是无法进入一个小说的思维,小说家一旦进入自己的创作思维里,虚构一个世界或者一个人物的心理情境时,一般是出不来的。如果写一个中篇,一个月就得在虚构情境里;如果写一个长篇,几个月都要沉浸在虚构的情境里。我特别理解贾平凹,如果两年见不到他,两年以后他就能拿出一部长篇作品来,有人说他躲在山区里面,那是你不懂写小说,真写小说是从山区里面出来,进入自己的虚构世界,他实际上是一直沉浸在自己虚构的世界中。我每年闲暇的时间只有三段,一是春节,一是“五一”,一是“十一”,这几天是可以写小说的日子,没有人打扰我,可以把手机都关掉,静下心来写作,去年就利用这三个假期写了一本小说《俗世奇人2》。今后是不是还有时间写小说,我不太知道,但随着年纪大了,在书房待的时间可能会多一点,说不定哪天掉到了文学坑里爬不出来,等爬出来的时候,小说可能就会出来……

  (作者系全国政协常委、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