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那地的年

13.02.2015  12:34

  那时,是我还是娃娃时,就是新中国成立前后;那地,是宁夏南部的西海固。那时过年是大事,一进入腊月,就能闻到年味了,就连偏僻的西海固也不例外。不过,还多停留在口头上,大人们偶尔提一两句,略有兴奋,娃娃们听了,可就高兴得跳蹦子。

  腊月有三个大日子,第一个是腊八,腊八本不是年,是释迦牟尼佛成道日,但乡里人多说不清,就知道吃腊八饭。乡下的腊八饭,不像发达地区的腊八粥讲究,没有很多品种,简单的只是给黄米或小米饭里加点豆子,能加枣子、核桃的,已算很奢侈,八宝是不大能凑齐的。腊八饭要剩饭,剩得越多,预示着第二年的收成越好,但不能故意剩,要真吃不完才算,所以,即使穷人家,这天的饭也要多做点,比平时盛得也多点。

  第二个大日子是二十三,要送灶火爷上天。灶火爷学名监斋菩萨,但乡里人不知道。灶火爷是老天爷派到各家各户监视这家人行为的,做了好事或坏事,灶火爷都会汇报上去,记录在案,将来算总账,大人们不会错过这个教育娃娃的机会,所以这一天娃娃们都会小心些。

  第三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日子是除夕,我们不知道学名,都只叫三十儿。年三十本应该很高兴,但我那时却有点怕这一天,正事儿太多,大人们忙,娃娃们也得跟着忙,一点不好玩。第一大活是上坟,过年了,不能忘了先人,所以一大早就要去上坟,烧纸钱让先人们也过年。我家的坟好几处,都在远山,几处跑下来,半天过去了,肚子饿得咕咕叫,想冲进家去吃东西,却不行,非得在门外将衣服上的土拍干净,还要转悠转悠才准进门,怕的是把坟上的阴气带进家。

  剩下的小活也很烦人。比如贴对联、糊窗户,这些活不重,但麻烦,大人顾不上,就是娃娃的活,得先把旧的撕干净,干糨子铲掉才能贴。铲不易,贴也不易,外面太冷,糨子刚抹上就冻成了冰,得拿到屋里烤化,跑步出来赶紧贴上。窗户可在屋里糊,比贴对子(对联)好点,但麻烦却大,花格窗格格档档多,铲起来好费事,糊上麻纸后,还要贴窗花,不小心就把纸戳破了,窗子一拿掉,和屋外一样冷,手冻得受不了,要糊几个窗子,够呛。

  娃娃还有个活儿就是给香炉换沙,我们那里是黄土地,要找到能插香的细沙可不容易,村里只有一处地方有风化的细白沙,所以全村的人都往那里跑,去晚了就没了。每家至少有三个香炉,一个在院里,敬天地鬼神;一个在上房,敬祖宗;一个在灶房,专给灶火爷。我常常去晚,只好半沙半土,连自己都觉得不及格,大人理解,倒也不骂。

  还有一项我很怕的活,三十晚上各处都要点灯,大门外和院里挂灯笼,各屋、羊圈里点灯都没问题,却怕到牛马驴圈里点灯,圈不大,要紧贴着大家伙们的身子进去,这对一个刚高过牛肚子的小孩子来说,未免太恐怖了,从前面走怕咬,从后面走怕踢,心情和敢死队上战场差不多,总要在圈门口徘徊许久才敢进去。

  忙活一天,晚上想吃点好的,但偏偏年年是我不喜欢吃的荞面搅团,这也有讲究,说“三十晚上吃搅团,一年够搅然”,事关一年生计,只好把不喜悦压在心里。大人们知道娃娃的心事,说不要紧,晚上守夜有肉吃,可娃娃哪里等得,等不到肉熟,早睡着了。

  初一是正式年,娃娃们全身心放松,大人们却仍轻松不了,第一要事是到庙上抢头香,神仙也喜欢人敬,过年谁上香早就是谁心诚,来年就会多关照,所以头天晚上就得把香表和馒头准备好,但多数人都是白准备,往往鸡刚叫头遍,人们还在梦中,庙里的钟磐就响了。

  初一还有件重要事就是迎喜神,早就有人看过皇历,说今年喜神从哪个方向来,全家男女老少齐出动不说,还要赶上牛羊牲口。记得有一年,我穿着开裆裤,只顾了看大人们点香燃表放炮,忘了自身安全,结果把不该露头的物件冻木了,回家去到炕上一暖,有了知觉,痛得哇哇大哭,大人们还玩笑说,好事好事,喜神关照了。

  迎过喜神,吃过早饭,娃娃们的年才正式开始。这才给大人叩头,接压岁钱,完了跑出去,到亲戚、左邻右舍拜年。初三过了,女人们可以回娘家,过了破五,才可以动刀剪。元宵节城里很热闹,乡下却一般,顶多就是在家门口挂个灯笼。正月二十三要燎疳,全家人都跳跳火堆,一年的疾病晦气一火烧尽,年结束了,轻轻松松开始新的生活。

  (宁夏海原 南台,宁夏西海固人,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,专攻喜剧小说,代表作有:讽刺性喜剧小说《一朝县令》,幽默性喜剧小说《只好当官》等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