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把洋芋不当粮食
其实村子里许多人都习惯将土豆称呼为“洋芋”。就像把火柴称作“洋火”,把铁丝称作“洋丝”,把水泥称作“洋灰”,把肥皂称作“洋碱”一样。这些称呼究竟有什么依据,我无从考究。
小麦成熟之前,村庄里家家户户都会在田间地头随便种一点洋芋,有时候,也会刻意留足几亩好地,专门种一片洋芋。种洋芋的程序并不繁杂,农村的小孩子也能帮上忙。
一对老牛拉着一铧木犁,男人跟在牛屁股后面,认真地扶着犁把,脚下的土地被划出一条五六寸深的沟壕。女人走在犁沟里,胳膊弯上挎着一个篮子,篮子里装满切好的洋芋籽种,走一步丢一颗,然后,用脚轻轻地踩实落。女人累了,孩子就跑过来接替。种完之后,把地打磨平整,洋芋便算种好了。
洋芋的生命力极其旺盛,隔上一段时间,就会看到它们一棵棵从土里冒出来,完全更换了另一副模样,活泼生机地展现在人们面前。
洋芋和农人一样朴实,在没有成熟之前,永远都属于田地里被人忘却的植物。它们的茎叶悄无声息地在土地里攀爬,相互友好地纠缠在一起,在轻微的风里私密地倾诉衷肠。没有人知道它们的根在阴冷潮湿的泥土里怎样努力地生长。寂寥的田野,洋芋像一个羞涩的村姑,潜滋暗长,慢慢地饱满、丰润。
洋芋也会开花的。花儿开得像水仙一样美丽。
上网查看,才发现,洋芋花,不仅有紫色,还有白色、粉色。最早欣赏洋芋花的是法国人,当然,他们把洋芋花叫做土豆花。两百多年前,在法国,它是时尚的标志。在国王的生日宴上,一个药剂师,把一束土豆花献给了王后,王后非常喜欢,外出时,插在头发上,国王也喜欢,别在纽扣上。一时间,全国爱美的女子,都迷上了土豆花。法国人很浪漫,太太小姐们,把别土豆花,当成最时尚、高贵的象征。
再后来,全国开始种土豆,就是这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花,结下的果实帮法国人度过了无米的荒年,被誉为“地下苹果”。
洋芋一开花,村子里就添了一道迷人的风景。
遍地怒放的洋芋花儿,蓝盈盈的一片,在风中摇曳,像大海的波涛,一浪拍打着一浪。
沉睡在土地里的洋芋,首先被孩子们惊醒。
洋芋长到核桃大的时候,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用小手刨出白生生的洋芋,开始用“锅锅炉”烧着吃。
烧“锅锅炉”是农村孩子的拿手好戏。找一块挨着地坎的地方,挖一个像灶膛状的坑,再挖一个添柴禾的小门,然后找来一些干透了的土坷垃,开始一块一块地垒,一个底大顶小的宝塔式的“锅锅炉”很快就造好了。
小伙伴们跪在地上,屁股撅得高高的,努力地用嘴吹着刚刚点燃的柴火,一阵风吹来,被烟尘呛得双眼流泪,那一张大花脸更是滑稽好玩。
干柴在烈火中激情燃烧,半个时辰土块被烧得通红透亮。现在一切就绪,只剩向炉膛里放洋芋了。放一层洋芋,拍碎一层烧好的土坷垃,再放一些,再拍碎一些,直到放满为止。然后用湿土封住柴火门,封住所有跑风漏气的缝隙,静静地等候“锅锅炉”里的洋芋由生变熟。
一个小时左右,洋芋烧熟了。大家轮番把洋芋放在手心里,颠来倒去地吹着热气,性子急的,连皮也来不及剥,就一口咬下去,舌尖上烫起了水泡。一股香味顿时在空旷的田野里弥漫,孩子们贪婪地吃着香喷喷的洋芋。吃得多了,肚子就胀,忍不住放个响屁,连屁里都溢出一股洋芋的味道。
洋芋的香味足以慰籍一个漫长而饥饿的童年。
秋天的日子松弛下来,午后的阳光清澈澄明,不着痕迹地流淌在洋芋枯黄的茎叶上,田野的秩序没有丝毫改变。
秋天的第一场霜降之后,洋芋地里就热闹了起来。男人们挥锹挖地,热汗津津。女人和孩子拽起洋芋的茎根,一串串洋芋在秋阳里闪闪发光,映照着农人喜悦的脸色。
堆在地里的洋芋越来越多,像隆起的小山,在辽阔的田野里起起伏伏。
女人不停地捡拾金豆似的洋芋,腰弯下去时,胸前丰满的乳房,在温煦的秋风里幸福地颤动。只要地里有洋芋,男人就有使不完的劲。
挖出来的洋芋,按照大小好坏,分门别类。个头大的,被农人们细心地装进麻袋,人扛驴驮,运到院子里的洋芋窖里。一家人往后的生活就储存在一口宽阔的土窖里。多余的洋芋,被农人拉到集市上,换点油盐酱醋茶,或者晒干后磨成洋芋面,卖给村子里做粉条粉丝的人家。
村庄的生命,被洋芋滋润着,活出了味道。
寒冷的冬季,一锅热气腾腾的洋芋煮熟了。男人坐在热炕头上,端着一老碗剥了皮的洋芋,用竹筷捣碎成泥,就着酸菜和油泼辣子,尽情地享受一顿美味佳肴,日子过得云淡风轻。
村庄的女人是过日子的行家,把单调的洋芋折腾出五花八门的食物,烧烤烹煮煎炸炒,色香味俱全,洋芋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呈现在农家的饭桌上。
如今,科技发达,洋芋被开发出越来越多的食品。洋芋馒头、洋芋面条、洋芋饺子、洋芋饼干,品种繁多,令人眼花缭乱。
最近,继小麦、水稻之后,洋芋被国家列为另一种主粮。其实,在西北广袤而贫瘠的国土上,洋芋早就承担了这个功能。我故乡的父老,谁的日子不是就着洋芋下咽呢?(马卫民)